市場是公平的 人心是自由的 - 劉嘉瀠
網絡新媒體時代,意見紛呈。叫嚷了幾十年的紙媒將死的預言,似乎在這幾年的傳媒動盪中逐漸實現。
2012年底美國Newsweek周刊宣佈停止發行印刷版,並在2013年開始全部轉向數碼化,網絡版本改名為Newsweek Global,而去年底又「因過早退出紙媒市場減弱其影響力」而宣佈今年重推印刷版(這幾年Newsweek幾度易手,2010年8月音頻設備大亨Sidney Harman以一美元並承擔負債為代價從Washington Post集團購買,互聯網公司IAC隨後買入了《新聞周刊》股份,並在2012年實現了完全控股;去年8月又從IAC轉到一家規模尚小的數碼媒體公司IBT旗下)。同樣,上年八月New York Times集團旗下的Boston Globe被賣給波士頓紅襪隊的老板John Henry;沒過幾日Washington Post集團就將旗艦報紙Washington Post賣給Amazon總裁Jeffrey Bezos……種種變動,皆因財困。
回到香港,又是另一番局面。這兩個月香港電視網絡和《明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傳媒交易中涉及政治和經濟考量,輿論之劍每每指向特區政府和中央政府。在香港這個有着深厚自由經濟傳統的社會來說,政治掣肘和干預商業傳媒的市場運作,是萬萬不能被社會接受的。然而,這一觸及香港基本價值底線的舉動,正如昨日周信文中所言,「公眾看到的,其實只是冰山一角」。
《明報》1959年創刊,初期只是一份靠馬評和武俠小說吸引讀者的小報。六十年代國內政局動盪時期,《明報》在報道和評論難民問題上與當時強大的左派立場南轅北轍(1964年12月,查良鏞與《大公報》展開筆戰),在1963年針對中國外交部長陳毅「核褲論」的社評「要褲子不要核子」(反對在貧窮情況下造原子彈)等一系列論政中,樹立了獨立和自由報格,贏得聲譽。1995年張曉卿購入《明報》後,雖然有眾多政治立場左移的猜測,其報道也多次出現失實、自我審查,但年年本港傳媒公信力調查中,《明報》仍經常名列首位(日前剛剛因為排名下跌,刪去報頭的「公信第一」字眼)。撤換總編輯一事之所以引起社會巨大的反彈,正是因其在香港傳媒史上的特殊地位,雖然發行量在市場競爭中劇減,但仍能在知識分子和中產階層中間保留一定的影響力。
如果《明報》就這樣在市場競爭中沒落了,還能保留一份清譽;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
市場是公平的,人心是自由的。即使只看到高層權錢交易冰山一角的公眾,也能從變動後《明報》內容中看出端倪,作出選擇。《明報》如果在市場上徹底沒落,不是因為公平的市場競爭,正是因被政治收編而失去了昔日在競爭激烈的傳媒市場安身立命的根本,從而被讀者拋棄(這例子歷史上其實很多,香港最著名的兩份左派報紙就是典範)。在更大的財政壓力下,或者消亡,或者徹底淪為「黨的宣傳喉舌」,也未可知。
前幾日有評論寫內地的南周事件,作者說如今的內地傳媒市場是「報禁未開,報紙先亡」,面對紙媒市場萎縮和新媒體對受眾的激烈競爭,曾經在社會變革中擔當意見領袖的傳統媒體,如今卻在政治禁錮和以流動互聯網為代表的新媒體浪潮下徹底沒落。而今日的香港傳媒,又何嘗不是一樣。對於從未嚐到過自由市場滋味的內地傳媒來說,戴着強權的鐐銬起舞而不敵相對自由的網絡新媒體在競爭中沒落是一種無奈;而對於長期在自由市場中競爭的香港傳媒來說,如果因不敵權力和商業的同謀而退回到威權時代,更是令人扼腕!
在意見多元、自由表達的互聯網時代,隨着傳統媒體的沒落和被收編,意見領袖是否仍然存在(美國社會學家Paul F. Lazarsfeld在1940年代的研究至今仍是傳播學研究的經典)?但傳統媒體能否擔此重任(還是已經自覺放棄了這一角色),已經很難說了。
年初,香港大學新聞及傳播研究中心總監陳婉瑩教授撰文說,傳媒人要「拒絕悲情,回歸專業」,「新聞人沒必要妄自菲薄,我們可以期待新聞『產品』的更趨成熟,新聞創新漸成氣候,專業要求的光譜越為寬闊,從採寫、視頻製作、數據處理到創業和經營。這是媒體人最灰暗、也是機會最多的時代。」紙媒在新一輪的數碼傳媒變局中尋找突破,謀得新生,已是迫在眉睫;但要知道,科技的突破,本身就代表自由和民主這種價值的突起;迫於經濟或政治壓力(毋寧說這是一種短視行為)而自己主動戴上權力的枷鎖,無異於「自閹」。
坐擁更多元產業集團的傳媒老闆當然不必擔心,這種「自閹」行為本身就是其利益斡旋和平衡的籌碼之一;但對於仍將傳媒作為事業的老闆,或者希望提升專業地位和收入的新聞從業者而言,媒體的核心價值(專業與獨立),實在不能輕易放棄。
劉嘉瀠
傳媒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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